首页 > 革秦 > 第五十章 玉龙三百万

我的书架

第五十章 玉龙三百万

『如果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独轮车吱呀响着。

  它盛装了太多它这个年纪所不应该拥有的财富,被这沉甸甸的财富压得走路都要散架。

  它们停在了高台之下。

  满满的半两钱,堆放在独轮车车厢里。

  前列的兵士们努力地伸长了脖子,想要离那天下间最美的景物近一些。

  负责维持秩序的骠骑们努力地用盾牌将兵士们挡回去。

  前面几排的秦人兵士眼见了那些钱,对于嬴政的大话,信了几分。

  发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要收回?

  他们这样想着,但心中忍不住的畅想。

  万一呢?

  万一自己可以留一些钱在身上呢?

  万一,自己可以花一些呢?

  去女闾?去购置酒水?去买肉吃?去买好衣好鞋?

  他们忍不住想着这些。

  没钱时候,念头不兴,如今见了钱,思维活泛起来了。

  他们各个舔了嘴唇,咽了唾沫。

  他们期待着,抬头仰望着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小人儿。

  听着那听不真切的话语。

  如在梦中。

  世界软绵绵的。

  脚下软绵绵的。

  身边拥挤的人软绵绵的。

  空气香甜。

  阳光温暖。

  那个小人儿,应当不会骗我们吧?

  他们期待着。

  后排看不到独轮车和车上满满的铜钱的人,听着前排的同侪们的话语,也逐渐相信了面前的那位贵人,是真的愿意把钱拿出来分给他们的。

  至于后面会不会收回?

  那谁能知道呢。

  今天发钱的举动,都是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事情了。

  事情超出认知范围,他们从旧有的经验里无从参考琢磨,于是齐齐地开始等待眼前的事物发展了。

  拥挤、嘈杂、浊热、炽烈。

  情绪翻涌,人头攒动。

  然后,是一个人,被骠骑们,放了出来。

  他迷茫地看着把自己放了出来的骠骑。

  两名骠骑嫌恶着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还不赶快上去,王上喊你上去领钱呢!”

  这男人如在梦中,不敢置信。

  台上的嬴政抱着已经数好了的一堆铜钱,静静地等待。

  秦吏们手持喇叭,高声呼喊。

  “上高台,领工钱。”

  “上高台,领工钱。”

  秦吏们在喊。

  兵士们看着有人被允许过去领钱了,一时间忘记了拥挤,也忘记了去看钱。

  他们呆住了。

  他们尽可能地将目光投向那个第一个领到工钱的幸运儿。

  这名幸运儿挠了挠头。



  他头发干枯杂乱,面色黝黑赃污。

  手背带着冻疮的疤,十七八岁的脸上带了道疤痕,稚气之余,又有些凶悍之意。

  他惶恐着。

  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万众瞩目这么一说。

  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服兵役领工钱这么一说。

  他的命运里,从来没有从贵人手中拿钱这么一说。

  他迷茫着。

  嬴政站在高台上静静地俯视着这个幸运儿。

  下面,黑压压的兵士们静静地仰望着这个幸运儿。

  幸运儿咽了一口唾沫。

  他的手指绞着脏兮兮打了补丁的衣服的衣角。

  幸运儿看着自己的同侪们,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回到队列之中。

  幸运儿眼眶里流动晶莹。

  他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他终于动了。

  他咬着牙,脸上的疤痕如同一条蜈蚣,慢慢爬动。

  他整个人如同一条蛆虫,慢慢蠕动。

  他太激动、太害怕,走路都走不稳了。

  队列之中,有人开始谩骂。

  “废物,上高台去领工钱啊!”

  “你行不行啊,不行换我来啊!”

  “你怕什么啊?”

  “你往前走啊,蠢物!”

  “上去啊,去领钱啊!”

  他们激动着,恨不能以身代之。

  嬴政看着,听着。

  不行的。

  这些人,还不行。

  他们还不能承载“斗争”。

  要先确保其生存。

  生存之后,是生活。

  满足其作为“人”的基本需求。

  而后便是根据法律,知道一些简单的常识,建立起来生产关系。

  而后,是脑海里,建立起一些基本的……世界观?

  这些事物作用之下,他们成为了最基础的完整的人,而后,他们身上才会孕育出真正的“斗争”。

  否则的话,即便起身来了,也只不过是为了向人求一个跪得舒服的可能。

  那不叫做斗争的,那叫做反抗,叫做挣扎。

  怀里的铜钱沉甸甸的。

  嬴政向前迈了一步。

  那个幸运儿深吸了气,他紧握双拳,站起身来,高声地喊着。

  “我要好多钱!”

  “我要工钱!”

  “我应该有工钱!”

  “我拼了命,钱是我应得的!”

  他喊着,叫着,咆哮着。

  然而双腿似乎生了根。

  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他哭了。

  脸上的蜈蚣也伤心地蜷曲、伸展蜷曲、伸展……

  天地广阔,宇宙浩瀚。

  “这是你应得的。”嬴政开口了。

  他居高临下,看着那幸运儿,如看子嗣,如看灯烛。

  幸运儿抬起了头。

  他仰视嬴政,百般委屈,千种不甘。

  他想要那钱。

  太想要了。

  但他不敢。

  众目睽睽,从未有过,突破常识。

  他怕得不到。

  他怕一场空。

  得到了,然后又被收走,那该多悲哀?

  “你为我拼了命,打了仗,无论胜败,这钱,我都应当给你。”嬴政平静地说着。

  他忽而将抱着铜钱的手撤回了,怀中铜钱洒落一地。

  “当当当当当当当”

  铜钱落地了。

  声音如雨滴,却又有些沉闷。

  一滴一滴一滴。

  雨滴滴落在幸运儿心头。

  他可能并不能真切的听到铜钱落地的声音。

  但他的确是听到了那雨滴。

  轻灵,悦耳。

  那是妻催促叫卖菽饭的声音,是父亲采伐柴草的声音,是儿卖力打草的声音,是他拼命厮杀的声音。

  一枚铜钱不甘在嬴政脚下打转,于是它滴溜溜转着圈,从高台上跃下。

  幸运儿见着那一枚圆滚滚的钱币,立刻扑出去,一把攥住它。

  他将它攥得很牢。

  铜钱是凉的。

  它是圆的。

  它在他手里,触感冰沁沁得,很真实。

  心里暖洋洋的。

  幸运儿抬起头来了。

  嬴政低头看着他,小小的人儿笑了起来:“这是你的钱,不要指望我帮你捡起来。”

  “你应该自己上来捡!”

  “因为它们是你的。”

  “你应了兵役,十九个月的兵役,每月三百钱,你辛苦换来的!”

  幸运儿眼睛里闪着光芒。

  泪光?或者别的什么?

  嬴政不知道。

  他只知道,那幸运儿大步地走上前来,走上高台,蹲下身子,认真地捡着属于他的钱。

  他捡钱捡得非常认真,非常投入。

  他上到台上的一时,下面队列里翘首期盼的兵士们立刻爆发了欢呼。

  声震四野,飞龙在天。
sitemap